“孫維，我也和你一起去，咱們在靠山屯下車吧？”和鳳嬌坐一排的那個女生，急忙站起來，趴在孫維的座椅背上，一臉巴結。

還有四五個孩子，也圍了上去，那個斯文男孩更是親熱地勾著孫維的脖子：“孫維，我們也不去學校，看到範老師那張黑臉，我就煩死了。”

“嗯嗯，孫維，我們今後可就全靠你了。”

“沒問題，包在我身上！”孫維高興地咧嘴大笑，拍著胸脯給大家保證。

“嗚嗚，可是我還是想去學校，我想考師範，我想當老師。”

鳳嬌坐了一天的車，頭腦都是木的，這夥孩子又哭又叫，讓她禁不住心浮氣躁，聽到身邊的女孩哭得委屈，她還是竭力忍住了煩躁，低聲勸道：“別哭了，你一會兒到學校去，好好給老師認個錯，保證今後努力學習，我想，老師一定會原諒你的。”

吳莉莉的抽泣緩和了些，睜著發紅的大眼，看著鳳嬌：“可以嗎？我今天犯了大錯，可不是沒有做作業或者遲到一小會兒那麽簡單，我，我曠課了，還跑到長河玩了一圈。”

“老師批評你，也是為了你好，是愛護你們，只要你能認識到錯誤，改正錯誤就行。你以前也有犯大錯吧？老師和家長有沒有原諒呢？”

“嗯，是原諒了，我小時候想給媽媽做一頓飯，結果把鍋弄漏了，頭發也燒糊一片，媽媽也沒打我，我家就那一個鍋。”

“這不就對了？”

鳳嬌的話讓她寬了心，孫莉莉停下了抽泣，道：“謝謝阿姨，我一定好好學，再一個月多就要中考，我要盡最大努力考上師範。”

“好，有志氣！阿姨也等著聽到你的好消息。”

“阿姨，你怎麽知道我考沒考上啊？”

“咱們學校，一年能考上中專的，也就一兩個，對吧？我怎麽聽不到呢？”

“嗯，嗯！”吳莉莉點點頭，睫毛還濕漉漉的，臉上卻忍不住帶上笑意。

真是個孩子，鳳嬌心裏感慨一句，年輕真好啊。

“阿姨！”另一個哭泣的女孩，有些膽怯地湊過來：“阿姨，我也不想和他們那樣，我還想讀書，可是我沒莉莉學習好，考不上師範，最多能到鎮上讀個高中。都說大學可難考了，鎮上的學校，連中專算上，一個班也就考個十來人，我將來還是要回到農村。學習對我來說，根本沒什麽用。”

“怎麽能沒用呢？今後，越來越多的崗位需要有文化有知識的人。就拿天驕服裝廠裏的人來說吧，有五六個高中畢業生，現在都做了管理人員，比如檢驗科的、統計、庫管等，有人也有能力，可惜沒文化，想提拔都提不起來，只好去踩縫紉機，你說，學文化有用沒有？”

“有用，有用，我知道了。”小姑娘腦袋點得如搗蒜。

鳳嬌繼續道：“今後啊，機器越來越先進，沒文化的人或許都找不到工作，所以，哪怕是普通高中，你也要努力去考，努力去學。”

“嗯哪！我回去一定好好學，再也不調皮了。”

剩下多半學生，聽了鳳嬌的話，也都不嚷嚷了，一個個繃著小臉，思索起來。

鳳嬌趁熱打鐵：“你們還是回學校去，剩下一個多月時間好好學習，有知識才有美好的未來。”

為了給這些孩子鼓勁，鳳嬌加了一句：“今後，嬌服裝廠招工也要考試，沒文化可不行。”

幾個圍著孫維的孩子，一聽要考試，都呆住了：“你說真的假的？沒聽說去天嬌服裝廠上班還要考試。”

“那今天我就正式告訴你們，就連靠山屯的孩子，也都得考，考不上靠邊站。”

幾個圍在孫維邊上的孩子，面面相覷，最後，一個個蔫頭耷腦地回到座位上。

孫維因為成績太差，在學校，人嫌鬼憎，根本就沒有享受被一群人巴結恭維的榮耀，他的虛榮心得到很大的滿足，這樣美好的感覺，他還沒享受夠呢，鳳嬌幾句話就把他打回原形，瞬間“門前冷落車馬稀”，沒人搭理了。

孫維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落差，他惱火地瞪圓了眼睛看著鳳嬌：“你誰呀？我們同學的事兒你管的著嗎？再說了，我媽說她的老師也這麽說，事實呢？事實呢？她才念了兩年書，那些念了七八年的，最後還不和她一樣，在農村種地？”

“那也不一樣！”鳳嬌耐心地道，“至少，他們的孩子不像你一樣，一看你媽媽就不會教育孩子。”

“噗哧——”

孩子們看著孫維，都忍不住笑出了聲，孫莉莉小聲道：“阿姨怎麽知道的？”

“你——”孫維氣得要命，卻無言以對，他四下看看，換了話題，“你胡說八道，我表叔根本就沒說過進服裝廠還要考試。”

“對呀，孫維他表叔是服裝廠的廠長，難道廠長說的話，不如你說的對？”孫維那個跟屁蟲急忙跳出來維護他。

孫維一聽，膽子頓時正了，他竟然伸手指著鳳嬌，大聲道：“就是！你誰呀？少在這裏胡說！”

王國強從面館開始，就憋了一肚子氣，此刻再也忍不住了，黑著臉發話道：“把你的臭手收回去！她是誰？說出來怕嚇著你！小小年紀不學好，逃學曠課找女孩，你媽就是這樣教你的？還想到天嬌上班？門兒都沒有。”

“嚇著我？她誰呀？大不了是新來的老師，哼，就是校長，我也不怕！”

這幫孩子，就是靠山屯附近的鄉中心學校的初三學生，至於這個孫維說的表叔，肯定就是鳳語，因為只有他一個月一千塊工資。

鳳嬌一天忙到晚，除了為自己，也是為家鄉百姓做好事，她可不能讓自己的廠子，成了誤導孩子們厭學的所在，她剛才還想耐心說服教育，這會兒見老爸忍不住了，就攤牌道：“我就是天嬌的老板王鳳嬌，我現在鄭重宣布：從今天開始，去天驕上班的人，必須參加考試，不及格的不錄取。”

車上的孩子一下子都楞住了，孫維迅速收回手指，滿臉通紅，好一會兒不說話。

王國強狠狠瞪了孫維一眼：“一會兒到學校門口，乖乖下去，給老師認錯去！”

孫維的視線，在王國強和鳳嬌之間來回看了半天，忽然一仰頭哈哈笑起來：“你是王鳳嬌？裝得跟真的似得。我媽說王鳳嬌可威風了，她每次看見，就跟老鼠見貓一般，腿肚子直抽筋，就差沒渾身篩糠打哆嗦了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剛才圍著孫維的孩子，都笑起來。

孫維又得意了，再次伸出手指，點著鳳嬌的臉：“就你這樣，還不如我們老師兇，竟然想裝她？你連她一個指頭都比不上。再說，王鳳嬌都快三十了，你有嗎？”

“對對，你這麽年輕，肯定是假的，王鳳嬌在源城掙大錢呢！”……

剛才圍著孫維的孩子，又一個個的站起來，擠在他的身邊，對著鳳嬌叫嚷起來。

就在這時，汽車“吱——”一聲停了下來。

車門一開，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婦女，急匆匆地從一輛摩托車上爬下來，伸長脖子朝車裏看過來，正好和坐在車門口附近的鳳嬌打了個對面。

“媽——”孫維驚訝地叫了一聲，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那婦女顧不得孫維，粗魯地用袖子一抹臉上的汗水，滿臉堆上巴結的笑容：“鳳嬌，你回來了？”

鳳嬌和孫維一起指著對方，異口同聲問道：“他是你兒子？”“她真是王——”

圍著孫維的孩子，一個個都傻了，眼神四下亂掃，恨不能鉆到椅子下面藏起來。

奮起 一百零七章 教育是大事

雖然鳳嬌早就懷疑孫維是常英菊的兒子，但孫維除了高高大大，和常英菊一樣，其餘不管是五官還是膚色，都沒有相像之處，因此並不敢確定。因為靠山屯這樣偏僻的農村，人情重，七拐八拐的表親戚，不知有多少。

常英菊對著鳳嬌幹笑一聲，本來就黑的皮膚，這會兒被曬得通紅，都快成紫色了，她今天過得特別狼狽，午飯都沒吃，就被找上門的老師叫到了學校，得知兒子帶著十來個同學集體逃學，當時腦袋都要炸了，她猜想兒子偷了她放在炕席下面的錢，就是為了在同學面前擺闊。

孫維學習不好，也沒別的特長，但卻和常英菊一樣，虛榮心很強，小學的時候，就不止一次偷了家裏的錢，請一幫同學吃糖，他就喜歡被一群人圍著、巴結著，聽大家說恭維的話。

常英菊第一反應，是孫維帶著同學去鎮上吃飯了，她借了一輛摩托車，和丈夫把鎮上幾個飯館都看了一遍，沒找到，這才聽兒子的同學說，是去長河滑旱冰了，他們倆又跑到長河，旱冰場上人山人海，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，看了半天，也沒見人，後來，她又跑到汽車站詢問，大概孫維一夥太鬧，門口賣飲料的大爺倒是記得，說是坐汽車走了。

常英菊又和丈夫返回來，剛好遇到這輛班車，隔著車玻璃，她看到有個人很像兒子，她就求司機停車。

沒想到，車門打開，她卻一眼看到了鳳嬌。

原本一肚子怒火的常英菊，頓時嚇得忘記了發飆，結結巴巴和鳳嬌打了一聲招呼。

孫維的爸爸孫建安是風語的表哥，姑舅親，血緣還是很近的，當年，他和父親對風語還是有點親情的，想要資助風語，但他媽和常英菊堅決不答應，在家沒少鬧騰，現在風語發達，他覺得沒臉見人，寧願在家種地，也不去服裝廠上班，常英菊就經常在家炫耀，她在廠裏多麽吃得開，一年攢了多少錢等等，讓孫維也虛榮心爆棚，還當他媽多能耐呢。

孫建安看到鳳嬌，迅速低下頭去，他心中羞愧，一直沒法面對王家人，這次也一樣，好像低下頭看不見，就真的不由面對了。

常英菊站在車門口，車裏車外的人，都這麽楞著，司機不願意了：”哎，你上不上車？”

“哦，上！”常英菊唯恐兒子再跑了，趕緊上車看著他，孫建安則騎著摩托車，在車後緊跟。

再有十來分鐘就到學校了，孫莉莉和鳳嬌道別：“阿姨，謝謝你的教導，不管我能不能考上師範，我都會好好學習的。”

鳳嬌很喜歡這個懂事的孩子，她記得孫維曾經擠兌她，十塊錢都還不起，就道：“你媽媽若是想掙錢，讓她到靠山屯來找我，我會酌情給她安排個工作。”

孫莉莉又是感激，又是遺憾，不好意思地道：“我奶奶癱瘓在床，我媽得伺候她，還得下地種田，不能去……”

”你爸爸呢？“

“我爸爸腿腳不靈便，在街上擺攤賣菜。”

“在你們村裏的街上擺著？”

“嗯！”

農村人多數都在自家地裏種點菜，很少買，難怪她家這樣窮，鳳嬌想了想道：“服裝廠的衣服都要手工釘扣子，你媽媽可以去我那裏領取，釘好了再送過去，靠山屯的老太太，一個月釘扣子都能收入一二十塊錢，我想，你媽媽或許可以做這個。”

其實鳳嬌覺得，孫莉莉的爸爸或許比較適合釘扣子的工作，但她沒有說出來。

長河地區的男人，飯都不肯幫女人做一下的，怎麽能和女人一般，坐著釘扣子？尤其是孫莉莉的爸爸，身有殘疾，就更敏感。

孫莉莉點點頭：“謝謝阿姨，再過一個多月，我考完了，也能去釘扣子嗎？一個月十來塊錢，兩個月就是二十多，就夠給我奶奶買一年的降壓藥和止疼片了。”

鳳嬌心裏一陣感動，這孩子多好啊！

司機停下車，一群孩子都下去了，孫莉莉也跟著走了。

汽車剛剛開動，鳳嬌就聽見一聲尖叫，隔著車玻璃，她看到常英菊披頭散發撲向孫維。

鳳嬌嘆口氣，她也能想來，就常英菊的文化水平，哪裏會給孩子講什麽道理？不是棍棒就是溺愛，哪裏能教出好孩子？

王國強也嘆了口氣：“嬌嬌，現在的日子好過了，孩子可沒你們小時候聽話，你在村裏住的時間比較短，沒看見，嘖嘖，不好好學習，還頂嘴，好吃懶做，把大人氣得。”

怪不得他在飯館，竟然把面讓給孫維，原來早就怕了熊孩子了。

“咱村的孩子，就因為掙錢的門道多一些，日子好過，孩子尤其不好，一個個的不學習。今年，中心學校那邊還給鄉聯校建議，讓靠山屯自己辦中學，他們不想要咱村的學生。”

鳳嬌目瞪口呆，她沒想到，自己努力讓鄉鄰富裕起來，這日子才好過一點點，副作用就來了。

“看來，我得去學校走一趟了。”

“你想怎麽辦？”王國強問。

“咱村辦中學，教育局給派老師不？”

“給呀，咱村靠公路，交通方便，樊古洞、大峪口、樓上、半塘這幾個山裏的村子，離咱這又近，所以，縣裏也有考慮讓咱村學校，成為中心學校呢。”

“爸爸，你能去縣裏爭取一下不？在下學期開學之前，就把這事兒辦妥，我一定要把咱村學校辦好。”

張亞梅一直靠在椅子上睡覺，這會兒忽然睜開眼：“老頭子，嬌嬌夠累了，你還給她攬事兒。”

王國強嘆口氣：“嬌嬌好容易讓咱村富裕起來，可以挺直腰桿站人前了，可若是孩子沒教好，有點錢也是讓人瞧不起的暴發戶，沒啥意思。”

“那你就讓嬌嬌花這冤枉錢？”張亞梅眼睛都瞪圓了，“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？”

“我也沒說什麽。”

鳳嬌勸媽媽：“教育是首要大事，咱村裏若是出人才，或許將來就能幫到我。退一步來說，咱村娃娃出息了，當父母的心情就好，我們廠的生產也順當呀。”

張亞梅也不得不點頭，畢竟，服裝廠的員工，一半都是本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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